197人浏览 2024-04-29 12:00:51
张冰，48岁，山东滨州人。
2001 年，他成了一名执业律师；2009 年，他试图转向体育法律诉讼领域；攒了三年人脉后，他接到了第一个体育有关的案子，帮一个五人制足球运动员讨薪。
从那以后，张冰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球员讨薪、维权上。这是大部分体育律师不愿接触的业务。
“对足球一无所知的地产商为俱乐部烧钱几十亿”
“球队拒绝给球员上社保”
“球队敲诈勒索被欠薪球员”
中国足球的阴暗面张冰见过太多。这一切，都与钱有关。
撰文丨王希宇
编辑丨张钦
2024 年，中国有超过 70 万名执业律师。一位体育律师告诉《在场外》：“全中国做这件事（讨薪）的人也就 20 个，我能把人名一个个背出来。”
张冰每年大概会代理几十位球员，他处理的案子，几乎占了全国类似案件的三分之一。
今年年初，中国足协公布了第二批准入名单，广州队在列。很快，张冰发了条微博：“广州队没有完成生效裁决的清欠，我有证据。”
没有完成清欠意味着无法获得新赛季的参赛资格，球队可能就此解散，自认为安全的广州队被张冰重新拉回现实。经过 12 天的自救，广州队最终勉强通过准入。他删除了此前控诉广州队的微博，只留下一句：“祝贺广州队”，并配上一个抱拳的表情。
5 年来，有 48 支各级别职业足球俱乐部解散。一位俱乐部工作人员告诉《在场外》，目前中超除少数几支国企持有、运营的俱乐部之外，欠薪普遍存在。
张冰接触最多的是投资人、球队经理、工作人员和球员。他给球队做过法律顾问。球队解散后，老板把账上仅剩的钱给了外援，没收到一分钱的中国球员没有起诉球队，反倒是收到一部分钱的外援告到了 FIFA（国际足联） 。
“中国球队直到解散，都没有一个科学的决策机制。”俱乐部也没能把球员当作核心资产。
球员们从小就在体校、梯队集训，对世界的认知有时片面，球队往往就抓住这点来压榨。经常被拖欠工资，球员的心态也有所变化，庄家恰好利用这点拉他们参与赌球。
也有自我认知较强的球员，能做出正确的判断。张冰每次接触生面孔时，会在业内对球员进行个简单的“背调”。
处理案件时，即使有球员掏不出张冰开庭的差旅费，他也会告诉球员，“没事，等把钱给你要回来，再给我。”
“有我代理过的俱乐部拖欠我律师费的，但没有一个球员拖欠过我律师费。还会把我介绍给其他球员。”球员和张冰之间存在一种默契。
体育行业的律师不多，大多数还会站在张冰的对立面。原因很现实，俱乐部开出的律师费往往会比球员给的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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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张冰办公室可以看到黄浦江
借着广州队准入事件的由头，《在场外》在北外滩来福士 16 楼的律所见到了张冰。做了 23 年律师，他说话“洁癖”很重，三小时的采访，唯一一次口误是把“亚洲杯”说成了“亚运会”。采访快结束时，张冰主动提起这段，“我纠正一下，刚才把亚洲杯说成亚运会了。”
张冰是个试图在混乱中找秩序的人。替球员讨薪时，如何掌握球队的尺度很难，按他的原话说，“要多了球队拿不出来，要少了他们觉得你在跟他们开玩笑。”
体育案件是张冰律师工作的一部分，他另一半精力放在中资企业出海上。他看来，当律师已经能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了，至于能不能大富大贵，得看命。
“很多人就想着从行业里挣钱，甚至很多都是不合法的赚钱路子。”
完全不懂足球规则的投资人砸几十亿到球队、球员月薪 2 万还被欠薪半年、庄家通过各种方式渗透进球队。各种荒唐故事的背后，都是急功近利心理。
“反腐扫黑”过程中，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陈戌源、杜兆才、李铁这样的“大人物”吸引，常常忽视了金额更小、名声也不及那些人的假球案。
张冰看来，中国足球从上到下，从来没有规划出一条未来的路。
《在场外》：在你看来，中国足球的问题在哪？
张冰：中国足球的问题有很多，一个是体制的问题，一个是行业从业人员良莠不齐的问题。这个行业我觉得真正想为中国足球做事的人太少了，很多人就想着怎么从足球行业里赚钱，甚至很多人走的是不合法的赚钱路子。
中国足球很多故事都是有魔幻色彩的，行业很多投资人都像是在“赌”一样。
《在场外》：可以举个比较具体的例子吗？
张冰：我之前给一支球队当过法律顾问，那个老板当时看见世界杯在当地的影响力，就想着要投资足球。他在当地其实都算不上很有名的地产商，五年给这球队烧了几十个亿，球队成绩也确实还可以。在他烧了几个亿以后，他才搞清楚越位是什么意思，烧了几十个亿以后，有一次我去他家吃饭，他拿着一个国际足联的文件问我：这 FIFA 是国际足联的意思？
这意味着什么，这个投资人真的就是纯凭着热情去投入的，很魔幻。但是投资人、商人的本性还是逐利的，导致行业很多俱乐部的经营管理的困难和混乱。
《在场外》：球队变成了资本的工具了。
张冰：对，球队没有自己造血的能力，你的赞助商、转播权、门票收入，这都是中国球队欠缺的。就拿转播权来说，就你现在这个水平，电视台都应该说：你付钱给我，我才给你转播。你的水平上不去，就没人看，没有受众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认为国内联赛是什么样的？
张冰：我认为中国足球还停留在企业足球的阶段，他不是职业足球。你看恒大、绿地、富力那个时候，都是地产商队踢地产商队。
往远了说，你去对比欧洲联赛；往近了说，你再看看日韩联赛，你就知道我们是一个伪职业联赛。
《在场外》：现在金元时代已经过去了，为什么还说国内联赛是伪职业？
张冰：中国足球普遍外露出一种浮躁，球队、球员都是，只看怎么能赚钱，没有给自己的未来规划一条明确的路线。包括一些孩子的家长，都想靠自己孩子赚钱，却又不给孩子规划职业生涯的路径。我能理解这种浮躁，因为这不是足球行业独有的，但在足球行业格外严重。
就拿地产商的球队举例子，他们那个时候疯狂烧钱，没给自己未来作出规划，现在泡沫破裂了，球员也就不再信任他们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如今的俱乐部是什么样的心态？
张冰：有些球队一直在饮鸠止渴，明明知道这是个毒酒，先喝一点能活一天再说，能活一天是一天，没有一个长远的规划。
还是我当法律顾问的那支球队，球队最后解散了，账上就剩几百万。我跟老板说，这钱先紧着国内球员的欠薪发，老板不同意，非要把这个钱给已经离队的外援，我都一度怀疑这外援是不是他干儿子。但他就觉得，这外援给我球队做了杰出贡献，我就要把欠薪给他。结果后来，国内球员没起诉俱乐部欠薪，拿了几百万的外援，反而去国际足联起诉俱乐部欠薪。就类似这种故事，球队直到解散，都没有一个科学的决策机制。
张冰在讲座上
《在场外》：那中国球队应该从哪方面开始重视起来？
张冰：在如今的整个足球行业，最核心的资产应该是球员，任何一个体育俱乐部最核心的资产都应该是运动员。那你俱乐部真正的拿球员当核心资产了吗？你真正尊重球员了吗？
《在场外》：球员不被重视除了欠薪还有别的例子吗？
张冰：前几个月我接了个案子：一个原来踢过中超的球员，去年在中冠的一支球队踢球。一年就拿了 8 万块钱的工资，前一阵子合同到期了要自由身加盟一个中甲球队，球员已经放弃了被拖欠的工资，但是他之前的球队那边就不给开自由身证明，关键是这个合同已经到期了。
我们这边给他想了很多办法，到转会期最后一天了，球员那边特别着急，因为不给自由身证明就至少得耽误半个赛季，那到时候不一定还能找到中甲这样的平台了。最后实在不行了，我们又联系俱乐部，俱乐部说给 15 万就给你签自由身证明，球员被逼只能给了。而实际上，这个俱乐部还欠球员薪酬。
《在场外》：这不是犯罪行为吗？
张冰：对，我认为这已经构成敲诈勒索了。当时球员跟我说，张律师，我手头也比较紧，可能没法付给您来这边开庭的差旅费。我告诉他没关系，先把钱要回来。
《在场外》：这种情况在低级别联赛很多吗？
张冰：这种倒不多，算比较极端的例子。更多的还是欠薪，球员去讨薪被俱乐部威胁的情况。
《在场外》：威胁是指？
张冰：就是黑的白的都来，先跟你哭穷，到最后就是：信不信找人废了你、弄死你信不信。类似这种话，球员实际上很惨的。之前足协开会说要杜绝假赌黑现象，我觉得不是这样的，这不是中国足球最根本的问题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的意思是最根本的问题是欠薪？
张冰：我认为是，球员一个月工资就 2 万块钱你还要欠，欠半年工资就是12万，球员也得交房租、也得养家，有的有女朋友还得养女朋友。这不就给庄家可乘之机了吗，打个比方，你踢一场假球庄家给你 10 万，球员也都是年轻人，你说这仅仅是他们顶不顶得住诱惑的事吗？
《在场外》：听你这么说，中国球员踢假球似乎是一件很普遍的事？
张冰：不能说很普遍，只能说这种现象一直存在，但肯定还是不踢假球的球员多，只是在个别球队比较严重，有的队可能只有一个球员踢假球，他不声不响，谁也不知道。踢假球肯定是不对的，但其实球员也很可怜，老被欠薪他们的心态都变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在场上踢假球很容易被发现吧？
张冰：一个球尽没尽力只有球员自己心里知道，扑得出去扑不出去，踢得到踢不到，你咋可能知道他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？
《在场外》：除了球员，其他的人是怎样参与到假球中的？
张冰：足球圈的人有时候很讲义气，庄家可能不会真的给钱，但是他会帮你下注，输了算他的，赢了给参与的人分成，最后用这个事（赌球）要挟参与的人。比如说一支球队有争冠或保级的任务，庄家通过运作帮球队完成了目标。他们就去找参与的人要好处，参与的人这时候已经被拉下水了，肯定也会答应他们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怎么选择自己代理的球员？
张冰：说实话，我现在跟这个行业的人打交道都比较小心。一般有些不是很知名的球员找我，我都会找人打听一下，这个球员是不是真的没问题，有没有赌球、赌博这样的恶习。但大部分的球员都挺好。到今天，我说实话，我代理过的俱乐部有欠我律师费的，但没有一个球员是欠我律师费的。
“球员就像小孩子一样，泡妞泡出事了来找我，欠贷款被找上门了也来找我。”
除了真正走上法庭的案子，张冰还经常得帮球员处理生活琐事。
一位青训教练曾告诉《在场外》，“现在的球员从小学开始就被封在体校院子里，他们的世界只有体校那么大。在学校也不怎么好好读书，往往对于社会的认知很浅。等他们进入社会以后，才会发现世界跟体校完全不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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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冰所在的兰迪律师事务所
12 年，张冰攒了一屋子的荒唐诉状。一支球队几名球员的欠薪就超过 1 亿、投资人拒绝给球员交社保、签好的合同不认、被朋友带去乱投资。这其中有俱乐部高层不懂法、故意违法的情况存在，更多还是球员不了解该如何保护自己的缘故。球员是最容易被欺压的一方。
2013 年，张冰发表了一篇名为《中西方体育集体谈判制度的比较研究》的论文。论文里，他多次提到成立球员工会的想法。“我不是想通过这个谋利，这个组织叫什么也无所谓，我就是想实现（球员）的集体协商问题。”
《在场外》：想做球员工会的契机是什么？
张冰：之前有个球队的老将专程来上海找我，说球队太强势了，队里几个队员的欠薪加起来 1 个亿都不止，说能不能成立一个类似于球员工会的模式。
《在场外》：在中国球员工会很少见。
张冰：对，在中国的社会环境下叫球员工会不太现实，但是可以弄个类似“球员维权联盟”这样的名字，其他球员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。
《在场外》：为什么要做这个？
张冰：球员踢球的时光是很短暂的，他的青春就这么短，球队是没法弥补他的青春的，球员自己也很难维护自己的权益，只有做一些集体协商才能让俱乐部或是公司感到恐惧。你球队没有违法成本的，买一个球员，错了无非就是赔你钱，但球员的青春在这之中就被耽误了。这也是我觉得在中国足球这个大环境下，劳方需要被保护的原因。
《在场外》：如果真的成立了球员工会，首先会改变哪些方面？
张冰：还是推动俱乐部的合规化吧，有些俱乐部我觉得就跟傻子一样，国际足联下来一个案子，连案子答辩期是多少天都不知道。还有的俱乐部投资人，我让他给球员交社保，省的球员走的时候拿社保说事。他告诉我说，张律师，我投资足球这么多年，没在哪里交过社保。
《在场外》：这听起来很像之前讲的那些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。
张冰：还有很多这种故事，像一个已经解散的球队，签的合同不认。球队最后一年就已经胡来了，反正钱也还不上，买卖球员都是狮子大开口。
《在场外》：可以透露下这些球队的欠薪在什么量级上吗？
张冰：这个我不清楚，因为不是所有球员都是我代理。我也不好去问人家俱乐部，他们也不会告诉我。
但可以确定的是，这些球队有钱的时候都比着烧钱，最后没钱的时候连酒店费都欠着不给。之前有个球队就是，来上海打客场比赛，比完赛连夜飞回去，就为了省一晚酒店钱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的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讨薪，在这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？
张冰：要欠薪的时候怎么把握球队的度是最难的，要多了他们给不出，要少了他们觉得我在跟他们开玩笑。比如说，欠球员七、八百万了，跟球员说能不能每个月还你一万块钱。你这一万一万地还，得还到什么时候去？
所以我现在跟球队要欠薪都是，让他给我保证一个数，全款也好分期也好，要是分期的话你每个月都得能还得上。你中国足球目前这种情况，欠薪都只是露在外面的冰山一角。你都想象不到现在球员被资方和不良的俱乐部欺压成什么样。有球员家长都说了，我当时宁可让我孩子去拧螺丝，也不受这种罪。
《在场外》：怎么看球员工会未来的方向？
张冰：我想弄这个不是想在里面谋求什么利益，这个组织叫啥也不重要，我就是想实现我刚才说的那个集体协商。假如说，一个球队的老板欠了半年工资不发，俱乐部也不解决。那球员是不是也要生活？我们就可以集体跟老板说，你不把工资结了，我们就不上场。那老板只能老老实实投降。
《在场外》：除了集体协商之外呢？
张冰：我还想帮一些球员做做职业生涯的规划，我经常接触一些球员，你就感觉他们就跟小孩子一样的，泡妞泡出事了来找我，欠贷款被找上门了也来找我。
《在场外》：给球员做规划这件事怎么操作？
张冰：有的球员手里有钱了就不知道干嘛了，他们从小在体校、在梯队，没跟社会有太多的接触。有了钱以后要么就乱投资，要么就吃喝玩乐、赌博，钱很快就败光了。如果有机会我愿意给他们上上课，帮他们规划下未来的投资计划，还有包括职业生涯的一些规划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几乎每天都和足球圈的人打交道，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？
张冰：我每天联系最多的就是俱乐部的投资人、总经理、教练和球员，说实话，目前行业里还是比较缺乏科班专业背景的从业人员，再加上很多球员本身一直生活在球队，平时很单纯，对很多社会上的门门道道也不太清楚，有些人就很容易被洗脑，但行业里大部分人还是有认知的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认为球员有没有认知体现在哪里？
张冰：有没有认知体现在球员的情商上，一个球员没有情商的话踢不好球。我目前代理的这些球员以顶级联赛的为主，甚至很大一部分都是国脚，他们都是很有认知的球员，都很爱惜自己的羽毛。
《在场外》：如今的球员普遍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踢球的？
张冰：现在这些球员踢球也是为了养家糊口，其他所谓的理想在现实面前分文不值。我饭都吃不上了，还有什么理想可谈？这也是球队当时急功近利造成的，把球员当成一个取得成绩的工具，一旦这个球员没有利用价值了，（球队）很容易就会把他们抛弃。
《在场外》：假如让你去当足协主席，你会做什么？
张冰：除了球员工会，我还想推行财政公平法案。我觉得这两个东西能实现的话，哪怕只实现一个，中国足球一定都能得到大大的改观。
张冰几乎每个月都会被球迷“网暴”一次。
新浪微博上线五个月后，张冰注册了自己的账号。注册当天，他发了第一条微博：“我正在看 2010 世界斯诺克威尔士公开赛罗伯森对刘崧。”
张冰更新微博很勤，有时会更新自己在办的案件进展、有时会更新自己和球员、教练的合影，还会发自己写的一些长文。那时他的微博更像是冷清的留言板，现实生活中的好友和同事偶尔会评论他。
这两年接到的讨薪案件越来越多，张冰微博风格发生转变。每一条点名俱乐部的微博评论区，都会收到球迷大量的谩骂。
同行也质疑他。在他们看来，张冰的噱头大于能力，他比不上欧洲体育律师的平均水平。
面对恶意的评论区，张冰大多数时间选择置之不理；对于同行的质疑，张冰的回应也很简单：
“同行的评价我表示尊重，他们都比我优秀。但我有最高的市场占有率。”
律所楼下的连锁面馆里，张冰点了一碗普通的牛肉面，边吃边聊他是如何受到父亲、老师的影响成为律师，怎样踢球踢来第一份工作，如何面对“网暴”以及对职业的认识。
《在场外》：怎么选择走上律师这条路的？
张冰：可能是受家庭影响吧，我出生在山东一个叫滨州的小城市，我父亲是当地的公务员，母亲是做财务工作的。我成长过程中，受我父亲影响比较多，对公平和正义有比较执拗的追求吧。
《在场外》：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？
张冰：我父亲是那种很较真的人。这两年我把他也接到上海来住了，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他那里，他今年都 78 了，对小区里的事比物业都上心，楼道里电表箱的门掉了他也管，关键还不是自己单元的。他就是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性格，我觉得这对于我这种维权律师来说是很可贵的。
《在场外》：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？
张冰：我在复旦大学的时候有件事印象特别深，当时有个美国外教监考，中国的老师一般都是一列一列的发卷子，这个美国人不一样，他一张一张的扣着发卷子，等到都发完才允许学生把卷子翻开。我当时一下就明白程序正义的重要性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为什么选择做体育产业方面的律师？
张冰：因为我本身就很喜欢足球。你法律方面很专业当然也能当一个好律师，但是如果你能跟客户有共同爱好，那肯定更聊得来。
《在场外》：平常会看球踢球吗？
张冰：我今天早上就看球看到 6 点多，然后睡了 3 个小时来的律所，我最开始看球的时候还是意甲很辉煌的时候。踢球的话，我第一份律所的工作就是会踢球被招聘进的。
《在场外》：踢球踢来的工作？
张冰：对，当时那个律所第二天跟华东师范大学有场比赛，面试的时候老板就问了我一个问题，‘张冰，你会不会踢球？’我说会的，他就说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。其实人家应该前一天就已经看完我的简历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从入行一开始就做体育方面的律师吗？
张冰：不是，最开始也是做别的方向。2009 年才开始了解这个圈子，也一直在结交各种人，到12年接到了第一个这方面的案子，是一个 5 人制足球球员讨薪的案子，后来案件太多了，所以反而这个案子的具体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现在一年能接多少案子？
张冰：现在我代理过的球员得有几百人了，其实不好说一年接多少案子，平均一年代理几十个球员的案件吧。
《在场外》：帮球员讨薪一般收多少律师费？
张冰：这个我不能说，但是我每个级别的球员收费的标准都是统一的，女足相对会优惠一点，因为她们工资太低了，二是女足形象也更好一些。像讨薪的这种案子，我都是成功报酬的形式。
有的律师可能心里没谱，前期就会收球员的钱，但现在这种讨薪的案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有没有可能拿回来，球员也愿意信任我，至少他们在我身上没赔过一分钱。
《在场外》：怎么看待网上“球队杀手”这样的说法。
张冰：我一个律师怎么可能搞死你一个球队，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让球队死。球队解散了，我的委托人一分钱拿不到，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，在网上说这些球队更多的是想让网络监督他们更加合规化。
之前我代表球员诉大连人、深圳和申花的时候，他们球迷也都来骂我，但是之后他们也明白了，我不是真的想让球队死，后来跟他们的关系也还不错，有的到最后还成为不错的朋友。
张冰出差路上随手拍的景色
《在场外》：但你还是经常会遭到网暴。
张冰：最早被骂的时候也生气，现在心态好一点了，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我基本上都不会理。有的特别过分的我还是会骂回去。
最近我也学会用举报了，看到骂家人的评论，你一举报它就没了。
《在场外》：之前有您的同行认为你造噱头能力比业务能力更强，真正业务能力强的律师是欧洲的，你怎么看这件事？
张冰：我在互联网上的发言其实都是有准备的，比如说借助舆论推动一些案件的进程。欧洲体育律师历史悠久，但专业度和能力还是因人而异的，但是他们的佣金收的也多，对于中国球员来说，我的性价比更高。至于同行的评价，我表示尊重，同行都比我优秀，但我具有最高的市场占有率。
《在场外》：律师这个职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？
张冰：对我来讲，在生活中来说，做律师至少能让我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，至于说大富大贵还是看有没有这个命。我从 1997 年来上海，到现在自己也买房了，也把父母接过来了，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。
从职业方面来说，能利用我的身份让别人相信我的判断，律师的价值就是委托人要相信我的专业性。其实我去做一个球队的管理者是非常轻松的，只是我觉得不如律师这个职业更有价值。我也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年我们处理过的一些案子，促进中国足协设立一个标准，以后再遇到相同的情况就能有章可循。
在上海生活快 30 年，张冰说话听起来已经完全像一个上海人了。到了分别时，张冰摆了摆手，说了句：“再会。”他径直走上直梯。
（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）
（全文首发@在场外 公众号，每周一9:38更新）
